暗綠瑟•泡沫的陰影

　    Peter Burke是一個獵人，在認識他之前，Neal一直以為打獵只是人與人之間的交際和玩樂，從沒想像過有人能以此為生。

      Peter的木屋擺設相當特別，自製的原木桌椅散發著森林清新的氣味，起居室矮几上的花瓶裡插著雅致的白色花束，整潔的小屋營造出一種溫馨的風格。奇怪的是牆邊居然有隻比Peter還高大的黑熊標本，看起來似乎刻意彰顯主人的豪邁之氣。那黑熊雖然看起來一點也不兇猛，但Neal對大黑熊的恐懼並沒有減損半分。這麼龐大的傢伙要是個活物，肯定一口就能將他吞掉。

　　也因此，他覺得能輕鬆獵殺黑熊又將之做成標本的Peter相當了不起，他不只勇氣過人，手藝也相當精湛呢！

　　更讓人驚訝的是，Peter還是一個高明的醫生。他稍稍碰一下Neal的腳踝就斷定Neal只是脫臼而不是骨折。他遞給Neal一塊沾了蜜糖的麵包，表情歉疚地說：「你閉上眼睛，把它想像成美味香甜的蛋糕或糖果然後咬住它，我現在要治你的腳，忍耐一下，腳很快就不痛了。」

　　Neal不太懂Peter到底要怎麼治他的腳，不過Peter看起來非常誠懇，也很有自信，他覺得自己應該要相信他。Peter住在森林裡，家裡又有那麼多藥材，一定遇到過很多像他一樣不小心跌進洞裡的笨蛋然後出手相救，沒錯，這就像Peter會常做的事。

　　雖然已經打自內心信任Peter，但在他將Neal的腳踝扳向一邊的那一剎那，Neal還是痛得哭了出來。

　　幸好先聽了Peter的話咬住甜麵包，Neal喉間的慘叫已經盡量壓到最低。

　　「很痛嗎？」Peter緊張地問。雖然他覺得扳正扭傷的腳踝只是很基本的治療，但Neal畢竟是個嬌弱的貴族孩子，忍痛能力當然不能和自己這個粗人相比。

　　沒想到Neal卻猛搖頭，一手擦掉自己不自覺迸落的淚水，吸了一氣後擠出笑容說道：「還好。謝謝你，Peter。」

　　這孩子真的很喜歡裝堅強。

　　Peter很驚訝身為國王獨生子，人稱「孔雀王子」的Neal Caffery居然小小年紀就能表現出不凡的傲氣，同時又很有禮貌，比起那些自大又做作，只會把位階低的臣民當奴役使喚的貴族子弟，Neal的態度確實散發著王者的風範。

　　他將冰涼的藥膏敷在Neal腳踝上，再次得到小王子的道謝，不過他也注意Neal不自覺露出面有難色的神情。

　　「還是不舒服嗎？」

　　「我想洗澡，肚子又好餓……」

　　Peter暗罵自己粗心，只顧著先治腳傷，沒有考慮到小王子困在洞裡一天肯定都沒吃過東西，而且Neal身上的泥巴汙漬還帶著一陣令人難受的臭味。他低聲道歉，連忙燒水、煮粥、清洗早上才摘採的水果。

　　「王子殿下請先吃點水果，雞湯粥再等一下馬上就好。」

　　「叫我Neal。」

　　當Neal看見那一盤鮮艷欲滴的藍莓和紅葡萄時，立刻咽了口水伸手進攻。

　　Peter原本還擔心山林野果不合王子的口味，看Neal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後還忍不住吸吮著被藍莓染成藍紫色的手指，他也跟著笑了。

　　其實這些水果的滋味並不是那麼甜美，要是王宮裡，他肯定吃一口就不會再碰，但他今天實在餓了太久，加上他很感謝Peter救了他又為他忙進忙出張羅一切，心裡也就不自覺地想討好Peter。

　　Peter又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趁著鍋裡的粥還沒燒滾，洗澡水也還沒有完全準備好，他先端一盆溫水替Neal擦臉和手腳。「等會兒先讓你洗澡，不過你的腳傷要先敷一天藥膏才會好得快，所以暫時不能碰熱水。」

　　「Peter要幫我洗澡嗎？」

　　「看來只能這樣了。」

　　Peter的表情並沒有半點被強迫的無奈，Neal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頗為開心。他笑著問Peter為什要當獵人還有當了多久的獵人，還有獵殺那隻大黑熊的故事，Peter一一回答了，並沒有因為他只有十歲而用那種哄小孩子的口氣含糊帶過。Neal很喜歡這種被真正當成一個大人的感覺。

　　在Peter動作輕柔地脫下他的衣服，並且細心地將他的左腳擱在小板凳上，開始拿肥皂擦洗他的身體時，Neal突然感到十分害羞。他很不解，在宮裡也都是女僕們幫他洗澡，他一向是很自在的，甚至還會一邊洗澡一邊讓女僕們講故事給他聽，為什麼現在覺得Peter盯著他身體的目光令人很難為情呢？

　　故事！一定是Peter沒有說故事的緣故！

　　「Peter你說個故事給我聽嘛！」

　　Peter怔了一下，剛才不是才說過獵黑熊的故事？Peter沒有孩子，自然也沒什麼給小孩說床邊故事的習慣，一時之間要他編個好玩的故事出來還真難倒他了。他努力思索一下，Neal卻突然問道：「你有家人嗎？」

　　其實這是Neal一進Peter家門就很好奇的事，他看Peter一直忙得團團轉，屋裡沒有任何人出來應對，猜想Peter可能是個獨居的獵人。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回宮之後就要拜託父王讓Peter進宮工作，當他的私人侍衛好了，他現在身邊的侍衛都不怎麼有趣。

　　不過Neal似乎未意識到Peter也是個正經八百的男人，如果以「有趣」作為挑選侍衛的標準，Peter可不比Neal現在身邊那些人來得更稱職。

　　「我有妻子。」

　　「她不在家？」

　　「村裡有個朋友剛剛生了孩子，那個妻子身體很虛弱，El去他們家裡幫忙做飯帶孩子，暫時不會回來。」

　　原來她的名字叫El。

　　原來她也是個好心腸的人。

　　Peter英俊又勇敢，說話又很溫柔，這麼棒的大男人怎麼可能沒有妻子？她一定和Peter很相配，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同樣的，Neal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居然很羨慕Peter的妻子，甚至為此感到有幾分失落。

　　「Neal，你還好嗎？」

　　Neal若有所失的表情令Peter十分不解，他自認自己並沒有講什麼會令小王子傷感的話，怎麼小王子就突然不開心了呢？該不會是傷口又疼了吧？

　　Neal擠出一絲微笑，突然轉移話題說道：「你的肥皂好香，有蘭花的味道。」

　　「那是El專用的肥皂，特地去都城買的，很受王公貴族喜歡的牌子。」

　　Neal知道，他宮裡也洗過這個牌子，他知道這一塊肥皂價格不斐。

　　Peter看起來並不有錢，穿著和居室都談不上奢華，卻捨得給El買這麼上等的肥皂，可見他真的很愛他的妻子呢！

　　不知怎麼的，「Peter有個妻子」這個概念讓Neal忍不住要胡思亂想：EL肯定是個美女。她和Peter一定很恩愛。他們結婚多久了？以後會生幾個孩子？孩子會像Peter多一點還是像El多一點？

　　「Neal，穿衣服了。」Peter打斷了Neal腦海裡亂七八糟的思緒。　　他看Neal表情有些苦惱，心想小王子大概是想念王宮了，於是一邊幫他穿上寬大的衣服一邊說道：「等會兒先吃點東西，我再請人連夜送你回都城。」

　　「太晚了，走山路不是很危險？」

　　「國王陛下一定很擔心你，再說，你肯定也住不慣外面，這裡半夜聽得見狼嗥，我想你會害怕。」

　　「不！我才不怕！」

　　Neal立刻反駁了Peter。穿上Peter反折了好幾層的棉袍，Neal突然心生一種他可以在宮外生活的期待感。父王以前常常到宮外微服出巡，他說了解民間疾苦的最好方法就是親自過過百姓的生活。Neal每次聽他說那些宮外生活的體驗就覺得相當新奇，他一直想嘗試看看。

　　他壓根兒忘了自己其實很膽小，或者說有Peter在身邊，他根本不用怕森林裡那些可怕的野獸。Peter是獵人，他會保護他，不會眼睜睜地看他被野狼叼走。

　　Peter對Neal這種逞強的反應一點也不意外，他淡然笑笑，背著Neal讓他在餐桌前坐好，再將滾燙的雞湯粥端了過來。

　　雞湯粥很香，Peter忙著將粥盛進碗裡，拿湯匙不斷攪拌吹涼。Neal在等待的空檔思量著Peter剛才說的話，「請人連夜送你回都城」？Peter難道不打算親自送他回去？

　　「Peter，明天你要去哪裡？」

　　Peter愣住了，這個問題好像跟他們剛才的對話沒有什麼關聯？

　　「我會在這附近打獵。」儘管覺得自己不太理解小孩子跳躍的思維，但Peter還是一臉認真的回答。

　　Neal忍不住嘟起嘴巴生悶氣。Peter並沒有特別要去什麼地方，為什麼不肯送他回宮呢？

　　「粥可以喝了。」Peter將碗推到Neal面前，Neal看著Peter一副毫無查覺他生氣的樣子，心裡覺得更悶了。

　　「Peter餵我喝！」

　　怎麼突然使性子了？

　　Neal的口氣很不開心，Peter這才注意到他漲紅著臉瞪著他，似乎對他很不滿。剛才明明就很乖巧的啊！孩子就是孩子，肚子一餓就要無理取鬧。Peter苦笑，將盛好粥的湯匙送到Neal嘴邊。

　　Neal一口吞掉熱粥，過鹹的滋味讓他忍不住伸出舌頭。Peater看他苦著一張臉，知道這粥不合王子殿下的胃口，歉疚地說：「你忍耐一下，明天回王宮裡就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山珍海味。」

　　「Peter討厭我嗎？」

　　Peter再次愣住了。Neal一臉認真，漂亮的藍眼睛瞪得大大的非常可愛，但也令人不解。Peter開始揣想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讓王子生氣了，但隨即又自認為大概是自己廚藝太差勁惹毛了飢腸轆轆的王子。Peter很無奈，再三道歉之後從櫃子裡拿出一個糖盒，裡面還剩幾塊牛奶糖，是幾個月前El買來解饞的。

　　「粥雖然難吃，多少還是吃一點。如果真的吞不下去，先吃塊糖果好了，明天一早我就請人送你回王宮。」

　　又是「請人」送他回王宮！Neal越想越不是滋味，虧他一直覺得Peter是好人，Peter怎麼那麼小氣啊？

　　Neal搶過自己那碗粥，飛快地吃了起來。Peter把所有王子可能生氣的原因全部猜了一遍，很沮喪地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預料一個十歲小孩的心思。他開始慶幸自己沒有孩子，雖然他知道El很想要一個。

　　想到明天要送這孩子回王宮，Peter心裡就隱隱蒙上一層不安。他知道Joseph Specter到訪都城的事，他千萬不能冒險進城，他得趕快弄清楚孔雀王子到底為什麼生氣，如果讓Neal氣著回宮，他和El的行踪就要被洩露了。

　　「Neal，我做錯了什麼事，告訴我好嗎？」

　　Peter垂著眉毛，誠懇又苦惱的樣子讓Neal怔住了。看樣子Peter真的猜不到他在氣什麼呢！

　　Neal從小住在王宮，坦白講沒怎麼接觸過直心眼的人，僕人或老師往往只要看Neal的一個眼神或一個小動作就知道他到底偷偷做了什麼或者打算做什麼，Peter跟他們不一樣，Peter是那種看起很誠實的人，大概也不太會猜別人的心思吧！

　　「我要你明天親自送我回王宮。」Neal刻意強調「親自」這兩個字，然後他發現Peter的臉色變得很為難。

　　其實Neal錯了，Peter並不是他想像的那種心思純如白紙，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老實人。Peter經歷過的凶險也不只是狩獵黑熊這麼簡單。Peter是個有秘密的人，也是個善於察顏觀色、謀定而後動的人，他只是沒想過要把這種心機用在十歲孩子的身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