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綠瑟•泡沫的陰影

　　晨曦穿過清冷的森林，從樹叢枝葉間隙捎下淡淡金色的光芒。Neal伸了伸懶腰，沿著洞穴邊緣信步走向山谷小溪，汲取溪水徹底洗漱，冰涼的山澗令他精神為之一振。

　　Peter這會兒還在洞裡呼呼大睡呢！自己昨晚那番惡作劇大概讓他都沒怎麼睡好吧！Neal咧開嘴笑得甚為得意，卻沒注意到有個人已經站在他身後伺機而動。

　　那人清咳了一聲。

　　Neal臉色大變，趕緊轉身應對。

　　來人是個身穿粗布長衫、看起來像山林樵夫的中年男子，身高比Neal矮半個頭，眼神帶有一種小心翼翼的犀利。

　他的頭頂簡直光可鑑人！

　　「禿頭巫師？」

　　「我以為孔雀王子是個更懂禮貌的年輕人。」

　　Neal大喜過望，傾身向禿頭巫師行了三大禮，接著又為自己的淺薄無禮致歉。巫師仰起頭定睛看著眼前的落難王子，表情不置可否，但口氣已溫和許多。

　　「叫我Mozzie就可以了，我可不想過度暴露自己。」

　　「Mozzie，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我們一直在找你。」

　　「是獵人先生一直在找我吧！什麼時候你們的關係已經親近到了可以直呼『我們』的程度了？」

　　Neal臉色一紅，無視Mozzie的質疑趕緊說道：「先知說過你喜歡過清靜的日子，我很抱歉必須來打擾你，如果讓你有被冒犯的感覺那都是我的錯。」

　　「等等，那個人自稱自己是先知？」

　　Mozzie關注的重點顯然和Neal表達的意思有很大的不同。

　　Neal愣了一下，回想著他這半年來和「先知」夢中相見的情景：那個人的樣子總是模糊得讓人頭昏眼花，講話速度很快，對Anasaia的一切似乎無所不知，最讓人感激的是他替Neal安排了完整的逃亡計畫，包括前來黑森林向史上最了不起的禿頭巫師求助。

　　不過，「先知」一直是Neal對那人的尊稱，那人的確從未自稱是先知。

　　「他說我是史上最了不起的禿頭巫師，不是史上最了不起的巫師？」Mozzie再一次偏離了Neal的重點，不滿地問道。

　　Mozzie似乎非常自負，而且他和先知的關係也沒有Neal想像中的好，於是Neal趕緊賠笑道：「或許是我聽錯了，畢竟那也是好幾個月前的事。」

　　「別替他說好話，那小子根本不是什麼先知，你的逃亡計畫是我安排的，他只是替我傳話而已。」

　　Neal再次愣住了。一直以來，他都把先知的話當成神諭，先知揭示了他必須對抗Anasaia的使命，先知說這世上只有禿頭巫師能幫助他完成使命，Neal以為先知的地位是高於禿頭巫師的，沒想到……

　　「不不不，你別想叫我先知！」Mozzie看透了Neal的想法，搶先阻止Neal差點脫口而出的敬語，不過他的嘴角還是向上拉了一下。

　　「想聽故事嗎，孔雀王子？」

　　「當然想！」

　　「希望你已經準備了早飯。」

　　Neal苦笑了一下，其實他自己也有點餓，但是Peter準備的乾糧昨晚就被兩人吃完了，他又不懂作飯，當然他可以回洞裡馬上叫Peter起來準備，但Peter作的飯菜真的很難吃，驕傲的巫師先生絕對不可能滿意。

　　「我就知道，這種小事也要我出手！」巫師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低聲唸了一小段咒語，不會兒Neal身旁的岩石上就出現一籃香噴噴的烤乳酪麵包和幾顆蘋果。

　　Mozzie自己先拿了麵包吃，Neal道謝後也拿了一顆蘋果。

　　「那個你一直以為是先知的傢伙，也是一個巫師，」Mozzie話還沒說完，按著刀鞘的Peter就已經走上跟前拍了Neal的肩膀。

　　「Peter你來得正好，這位就是，」

　　「禿頭巫師？」

　　「又一個沒禮貌的野人。」Mozzie不滿地睨視Peter，雖然他矮了Peter一大截，但倨傲的氣勢可一點也不輸人。

　　Peter趕緊向Mozzie行禮道歉，說：「我一直在找你，想不到今天竟然真的見面了。」

　　──一個說「我們」，一個說「我」，看來這兩人對彼此關係的認定有一段差距呢！

　　「『你一個人』陰魂不散找了我八年，這的確是個可怕的紀錄。」Ｍozzie刻意強調「你一個人」，意味深長地看著Neal。Neal清咳了一聲，假裝手中的蘋果是人間難求的美味。

　　其實Neal也不明白為什麼一開始會脫口說出「『我們』一直在找你」，那應該是口誤吧，但巫師先生顯然對這個細節很在意，而且似乎對證實他和Peter之間的關係很感興趣。

　　Peter此刻的心情非常複雜。這麼多年的追尋與等待，他從沒放棄過，但是他心裡的某個部分其實也認同El他們的想法──禿頭巫師要嘛根本不存在，要嘛就是不願意讓你找到。如今Neal不過是在森林裡散個步就碰上了禿頭巫師，那麼看來巫師的確是嫌自己不夠資格和他見面。

　　失落之餘，Peter也覺得有些懷疑，在他的認知裡，巫師應該是白髮長鬚、穿著體面長袍的老者，眼前這位禿頭巫師看起來年紀和自己相仿，皮膚還光滑得多，穿著打扮與常人無異，會不會是冒牌貨？

　　「Neal，你的蘋果看起來很好吃。」Peter突然伸手搶過Neal的蘋果，淺淺地咬了一口。

　　「Peter！」Neal不滿地抗議，Mozzie卻一副了然於心的自在模樣，等Peter偷偷將蘋果渣和吐掉，這才對Neal說：「獵人先生擔心我下毒害你，看來他是個忠誠的保鏣。」

　　Neal錯愕地看著Peter，等著他給個解釋。Peter對於被Mozzie看穿感到有些尷尬，不過大致證實了Mozzie並無傷害Neal的意思，也算鬆了口氣。他向Mozzie坦承自己的多疑與無禮只為了保護Neal，畢竟找了那麼久的巫師先生在Neal到來之後就突然現身，這令他感到有些不安。

　　「看來我得好好自我介紹一下了。」Mozzie也咬了一口蘋果，緩緩說道：「我小時候是個孤兒，四十年前在著名的Jefferies巫師門下學習巫術。Louis也跟我一起學習，那個人講話囉嗦又很自以為是，不過對我還算照顧，所以我一直把他當成哥哥。附帶一提，Louis就是被孔雀王子當成先知的傢伙。」

　　「Louis對鑽研一些失傳的古巫術很感興趣，要我和他一塊進修。我們兩人每年會做一次比試，但不管怎麼比，Louis從沒贏過，後來他找到一本缺了一頁的魔法書，硬是學了『附魂術』。」

　　「附魂術？」Neal和Peter面面相覻，心中都對這個鬼魅般的名字感到驚懼。

　　「就是靈魂脫離身體，附在動植物，或者沒有生命的物品上面。」

　　「那麼，你也會附魂術？」

　　「我可不學沒有破解方法的巫術。」Mozzie嘆了一氣：「附魂術的破解法正好就記載在書上缺失的那一頁裡，Louis一直天真地以為我可以想出破解的辦法，所以在比試的那天就很放心地把自己的靈魂附在一面鏡子上面，從此就出不來了。」

　　「那他的身體呢？」

　　「還在這裡。」Mozzie無奈地看了山頂，繼續說道：「黑森林山頂一直有精靈出没，他們將其中一個冰洞送給我安置Louis的身體。」

　　「所以你就因為這樣一直待在黑森林？」

　　「別把我講得好像那傢伙的守護天使！」Mozzie不滿地瞪著Peter。

　　「Louis在變成鏡子之前就認識了剛剛學會變臉的Anasaia，當時他被女巫迷住了，說了很多關於附魂術的事，Anasaia也想學這門巫術，就慫恿Louis教她，還打算軟禁我逼我研究出破解的辦法。不過她太小看我了，就在鏡子Louis自願被她帶走之後，我馬上帶著Louis的身體瞬移到黑森林，施了法術讓Anasaia永遠無法走進黑森林，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她必須請獵人先生來追殺孔雀王子而不自己動手的原因。」

　　Peter臉色一紅，心虛地看向Neal，但Neal只是認真地盯著Mozzie，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Louis變成了Anasaia口中的『魔鏡』，每天被迫看見Anasaia做的那些壞事，對Anasaia越來越失望也越來越害怕，後來他自己慢慢研究出抽離靈魂的竅門，總算能夠短暫地離開鏡子了，也就在那個時候，他想救孔雀王子出去，試著在王子的夢中現身。」

　　「為什麼我的血可以破解Anasaia的魔法，我的心又能讓她的魔法永生不滅？」

　　「這就要講到你的母后了，孔雀王子。」

　　Mozzie滿臉惋惜地說：「Naya是個很賢明的王后，偏偏和國王結婚多年都沒有孩子，後來她聽信民間的傳說，找到可以助人求子的洛妲女巫，」

　　「洛妲女巫！」Peter突然低聲驚呼，這下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女巫會抓住El來威脅他了。原來，El是自己去找女巫的！

　　「打斷別人說話可不是個好習慣，獵人先生。」Mozzie白了Peter一眼。

　　「對不起，我只是擔心我的妻子。請你先說完Neal母后的事。」

　　「洛妲女巫就是Anasaia，這你們應該知道了。她一直利用巫術奪取求子女人的青春容貌，後來更進一步奪取對方的性命換得更長久的美麗。Naya王后透過女巫的法術順利懷孕，但她也知道自己生下孩子後就會喪命，所以她瞞著國王私下開始研究巫術，希望能有所補救。雖然她聰明絕頂，也領悟了不少巫術的竅門，但畢竟修習的時間過短，在她生下孔雀王子之前，只完成了王子之血能破女巫法術的詛咒，但這也要直接把血滴在被施咒的人或東西上面才有效。至於王子十八歲之後的心臟能讓她魔法永世不滅，這是女巫自己研究出來的補救辦法。」

　　──原來，母后也是Anasaia害死的！

　　Neal悲憤得不能自己，他握緊雙拳，激動地往岩石狠狠捶下，指關節頓時血流如注。

　　「Neal你冷靜一點。」Peter上前拉開Neal的手臂，略帶強硬地壓住他的手背不許他再自殘。

　　「孔雀王子，你很快就可以復仇了。」

　　「要怎麼做？」Neal失神地問，完全沒意識到Peter已經撕下自己的衣袖開始為他包紮傷口。

　　──連包個傷口看起來都那麼曖昧──Mozzie在心裡腹誹著。

　　「當初我施了法讓Anasaia進不了黑森林，Anasaia同時也施了法讓我出不去，所以一直是Louis的靈魂來找我，我安排好一切再讓他轉告你。昨天你被獵人先生刺一刀的時候就破了Anasaia對黑森林下的咒法，我現在隨時可以離開這裡。」

　　「所以在Neal沒來之前，你原本就不打算和任何人見面。」Peter恍然大悟，但隨即又感到氣悶：「如果你早點現身告訴我Neal還活著，我就可以早點救Neal出來找你。」

　　「然後讓一個小孩子帶領人民去攻佔王宮嗎？」Mozzie再度白了Peter一眼。

　　「Anasaia能順利得到坦厄圖王國，除了巫術之外，也靠不少外力相助，她的私人軍隊全是外地借調或收買過來的人馬，這些力量並不是單靠破解法術就可以摧毀的。」

　　Neal思索了一會兒，理解了Mozzie的意思。

　　這幾年Anasaia無心治國導致民怨沸騰，不少人潛逃或移民國外，造成鄰國很大的困擾，但也相對地讓他們逐漸意識必須防備女巫力量繼續坐大，現在十八歲Neal出面遊說鄰國加入推翻Anasaia的行列，再強調他的心臟已足以讓女巫的魔法永世不滅，激起大家的危機意識，號召各國聯手對抗女巫的勝算自然比還是個小孩的孔雀王子大得多。

　　「就先從英格里王國開始，Jessica女王一直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向她借兵應該不成問題。」Neal篤定地說。

　　Peter看著Neal，心裡也想到一個計畫。

　　「我先到都城裡毀掉你的『遺體』，再散播消息說孔雀王子根本沒死，百姓們知道實情就會有更多人響應你的號召，你的力量也會更加強大。」

　　Neal怔怔地看著Peter，礙於Mozzie在身邊，他不好直接抱住Peter表達感激之意，只是低聲向他道謝，告訴他路上小心。而Peter則是將Neal手指關節有點鬆掉的止血布帶紮得更緊一點，叮嚀他要愛惜身體。

　　Mozzie又清咳了一聲，打斷兩人旁若無人的對視。

　　「救獵人夫人的事就交給我，豬心塗人血這種小把戲騙不了Anasaia，雖然，你們好像都忘了有這回事。」

　　Neal和Peter不約而同地臉紅了。

　　Mozzie說得沒錯，Peter確實突然忘了昨晚他說要獵豬心救El的事，他太過專注於聽Mozzie的故事，滿腦子充斥著對Anasaia的憤慨，想助Neal一臂之力的渴望居然蓋過了對El的牽掛，此刻他心裡的愧疚感幾乎要衝破天際。

　　Neal也覺得很難為情。他知道Mozzie一直在觀察他和Peter的互動，也知道自己對Peter深刻的好感瞞不過聰明的巫師，但他一直認定自己沒有想和El搶Peter的意思，所以他不希望Mozzie把他當成橫刀奪愛的小人，可是現在，他對自己的堅持越來越沒把握了。

　　最後還是Mozzie故作自在地化解尷尬，三人針對各自的任務又仔細討論一番。於是Neal在Peter的護送下與英格里王國搜索隊會合，Mozzie直接瞬移到洛妲女巫的住處，而Peter送過Neal之後便直奔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