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冷。

  這裡的燈光明亮卻不刺眼,四周不時傳來各種醫療機器規律運行的聲音,是加護病房吧!我覺得身體好像被牢牢綑住,背和腰既僵硬又疼痛,更糟糕的是,脖子後面突然癢得要命,可是我的雙手剛好一隻打點滴一隻扣上血壓帶,根本搆不到那裡。

  「你醒了。」穿上無菌衣的程克昀狀似感動地笑了。他立刻站到我床頭邊,問我現在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或疼痛,肚子餓不餓等等,我好像昏睡了太久,一時之間有點喪失說話能力,加上臉上戴著氧氣罩也懶得動口,於是就簡單地點頭或搖頭。

  「宇宙王,對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躺在這裡。」

  「你……可不可以先幫我抓癢?」我拿掉氧氣罩問他。

  我真的覺得癢斃了,再說看著程克昀那內疚到快哭出來的帥臉,讓我覺得有點不安,該不會我傷到了什麼神經,下半輩子要領殘障手冊吧!

  程克昀依我的要求先幫我抓抓後頸,又細心地替我按摩僵硬不已的腰部,這讓我既感激又尷尬,但我知道這麼做會減少他的歉疚感,所以也不好意思說什麼。過了一會兒,他的情緒稍稍平復,就開始大概陳述了當天我中槍之後的事件發展:兩輛警車六個警察包抄廢棄的「網路超人」,蔓兒、刀仔和小東很快就被制伏了,那個對我開槍的傢伙大膽地和其中一名警察對幹,雙方都開了幾槍,最後歹徒因為子彈不足而撲上前和警察肉搏,卻被另一名警察擊中大腿。至於在對面公寓拿手機遙控一切的地震哥,一聽到警車來就很沒義氣地想逃走,但還是被逮住了。

  「那阿猴呢?警察有找到他嗎?」

  「他沒事。」程克昀的語氣顯得有些不滿,但很快又恢復平靜的態度:「整個綁架案根本是一個騙局,你那個太妹女朋友騙阿猴說她被你甩了,她很想復合但你卻避不見面,所以她拜託阿猴幫她的忙假裝被綁架,連手機都借給她用,目的是騙你出來見她,那一段慘叫聲也是阿猴配合錄音的。」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飆出一堆髒話,激動得想坐起來,結果背部馬上開始一陣劇痛。

  「你冷靜一點。」

  「王浩宇你醒了。」說話的是一個眼睛很小的護士,她立刻前來在程克昀扶住我時把被我拉亂的點滴細管調整好,接著就是量血壓和體溫。她笑著看程克昀一眼:「你們兩人感情很好喔,你同學每天早、中、晚都來看你耶!」

  每天?早中晚?

  「你怎麼這麼閒,不用上課哦?」

  奇怪的是,其實我比較想問的是自己會不會殘廢,還有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嘴裡說出來的卻是先關心程克昀有沒有上課。

  「你管我?」程克昀淺淺一笑,溫柔中帶有一點玩世不恭。

 小眼護士告知我心跳、血壓、體溫一切正常,接著又切換為八卦模式:「你哦,還好只是傷到骨頭和肌肉,可是手術還是輸了快4000C.C.的血,昏迷了四天,你同學每天一到會客時間就是眼睛紅紅的坐在這裡看著你。只有你叔叔和其他同學過來的時候,他會退到外面等,下一次會客時間又會準時過來報到,真的比家人還關心你耶。」

  「幹嘛這樣?我和你又不是很熟。」

  「我和你也不是很熟,你還不是替我擋子彈?」

  這一瞬間,我們都笑了,而且越笑越想笑,害我的背又痛得半死。   

  可是,程克昀笑著笑著,眼眶卻泛紅了,眼見我盯著他的眼睛看,他卻沒有想避開我目光的意思(是我的話一定會轉過頭去裝沒事),只是繼續笑著強忍那幾乎已經在打轉的淚滴,不知情的人可能會以為這種表情就是喜極而泣,但我感覺到他心底原本害怕著某件事,但現在慶幸這件事沒有發生。

  對面某床的家屬著急地跑過來找小眼護士,她告辭後,程克昀才任由淚水流瀉而下,再狠狠用手指抹去。

  「別這樣,我又沒死。」

  「可是你幾乎是快死了!你知道嗎?你開刀開了七個多小時,我去派出所作完筆錄過來就一直等到天黑,護士說你失血過多,要從其他醫院的血庫緊急調血,還好,我的血型和你一樣,勉強能幫上一點忙。」

  「你有捐血給我?」

  「我只捐了500C.C.給你,護士不准我捐更多。」

  所以現在我的體內有他的血了,好奇妙的感覺。

  「程克昀,謝謝你。」

  「是我要謝謝你,替我擋子彈。」說到「擋子彈」,程克昀又流淚了。他慣有的冷靜與自制,竟然在我重傷將死的疑懼下一併瓦解,我突然有點內疚,可是又覺得滿爽的,但爽在哪裡卻說不上來。

  「禮拜六晚上是你救了我,你忘了嗎?那時候你還說我以後一定有機會可以報答你,所以我就報答你了。」

  「我沒說要你拿命來報答。」他的聲音開始有點哽咽了。

   這樣不好,宇宙王應該帶給朋友歡樂與安全感才對,我可不能讓他哭個不停。

  「阿猴那個白痴咧?他有沒有來看過我?」

   果然,程克昀的情緒很快轉為同仇敵愾,語氣變得有點不屑,冷笑著說:「所有的同學都知道你和我拚死去救他,而他那天其實是家裡睡大覺,你說他敢不來看你嗎?他媽媽還很不好意思地買了好多雞精給你。」

  一聽到「雞精」,我開始意識到肚子餓,隨即吵著要喝。

  「等我一下。」

  程克昀從置物櫃裡拿出雞精禮盒,看著他專注拆封的樣子,我覺得有一些感動。今天應該是禮拜五了,現在這個時段沒有其他人來,大家還在上課吧(我病床的角度看不見時鐘)。雖說是我救了他的小命,可是他居然每天早中晚都來醫院報到,居然比叔叔還關心我,這真的只有內疚而已嗎?

  「程克昀,你是不是和警察很熟啊?」

  我又怎麼了,嘴巴迸出來的話總和心裡想的差十萬八千里。

  「為什麼這麼問?」

  「你那天一到三重就開始自言自言,我猜你是在向警方回報我們的狀況,還有上次在KTV也是你報警的,報案的效率這麼高,你該不會是線民吧?」

  程克昀忍不住笑了,雞精差點灑在我胸口。他坦承在拿請假單給校警看的時候就順便報警了,而他也的確和某警方高層很熟,基隆市警察局局長就是他乾爹。

  他離開的時候告訴我下一次會客時間是晚上八點,我想,我們再也不能對彼此說「我和你又不熟」這種話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暗綠瑟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